美英老兵“人生转型”有多难

　　成为流浪汉的退役军人迪伦·塔瓦雷斯被警察击毙。

　　求职被拒绝400次后，韦恩·泰勒高举招牌“我要工作，我有文化，请联系我”站在路边。

　　当兵时的韦恩·泰勒

　　即使走下战场，战争对士兵的影响也不会消散。在美国，150万退役老兵挣扎在贫困线上，其中4万人流落街头。如何安置这些饱受贫困和心理疾病折磨的退役军人，成为困扰美国社会的一大难题。

　　老兵变成流浪汉

　　据美国《洛杉矶时报》报道，27岁退役军人迪伦·塔瓦雷斯流落街头，9月22日上午，在亨廷顿海滩一家711便利店门口，一名警察朝他连开7枪，送往医院后不治身亡。

　　这一过程被路人用手机拍摄并传到网上，迅速引起轩然大波，成为多家新闻媒体的头条。在这段从汽车里拍摄的17秒视频中，迪伦和警察先是在地上扭打，随后警察向他连连射击，迪伦在墙角倒下，再也没有站起来。人们震惊了：他究竟做了什么，要遭遇如此对待？

　　不久后，其他目击者把更多视频传到推特网上。在这些视频中，人们看到，蓬头垢面、精神不振的迪伦在便利店门口徘徊不去，当警察走向他摆出询问的姿态，迪伦大步迎了上去，警察试图用电击枪制止他，但并未成功，脸上还挨了一拳。尽管如此，人们仍然质疑，对一名手无寸铁的流浪汉连开7枪是否属于不当执法。

　　面对公众和媒体的追问，亨廷顿海滩警察局拒绝透露涉事警察的姓名，担心“招来报复，对执法人员构成人身威胁”，也并未解释该警察接近迪伦的原因。

　　据美国《OCweekly》周报报道，迪伦曾就读于事发地附近的奥兰治县玛丽娜高中，没毕业就参了军，曾在海军担任信息技术员，2012年因吸食大麻被开除。在社交媒体上，他自称需要以大麻来缓解抑郁症，但这种愚蠢的行为“把一切都毁了”。家人试图帮助“被部队生活僵化”的迪伦走出困境，但没有成功。母亲蒂凡妮说，儿子常年饱受精神折磨，长期依赖酒精和毒品，这是造成他有家不回、流落街头的原因。

　　通过网上疯传的视频，蒂凡妮得知了儿子的死讯。她来到案发现场，在用白线勾勒出儿子身体形状的人行道旁静静坐了一晚，便利店窗户被一颗子弹击中后残存的玻璃碴提醒着她当时发生的一切。她在地上摆了些纪念蜡烛和鲜花，更多的鲜花来自她不认识的人。她还用儿子的照片制作了一幅肖像，上面的迪伦和视频中判若两人：他身穿海军制服，端着步枪凝望大海，神色平静。

　　在蒂凡妮的回忆中，迪伦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她告诉《洛杉矶时报》，小时候他每次在电视上看到需要救助的穷苦人时都热泪盈眶。有一次她在院子里洒了些灭虫药，迪伦却“救走”了几十只蜗牛。

　　目前，这个并不富裕的家庭正通过捐助网站为葬礼筹集资金。迪伦的哥哥还发起了一项运动，要求警察通过培训“学习如何平息事态，而非将之恶化”。

　　美国：每天22名退役军人自杀

　　像迪伦这样退役后沦为流浪汉的人并不少见。根据美国劳工部的调查，截至2016年美国退役军人已超过2000万，接近该国总人口的10%，其中很多人生活困难。约4万退役军人流落街头，另有超过13万人在收容所等机构中生活，他们中相当一部分人长期患有心理疾病。由于缺乏其他职业技能，这些无法顺利融入社会的人心理问题严重，逐渐成为社会顽疾。

　　据美国《纽约时报》报道，今年5月18日，一名退役军人驾车时，在发动引擎的一瞬间，脑子里“响起了不明的巨大噪音”，在失控中把车撞向时报广场上的人群，造成一人死亡、多人受伤。据悉，这名老兵来自海军，患有精神疾病。

　　在美国，因犯罪入狱的退役军人多达14万。患有心理疾病的老兵成了社会的“不定时炸弹”，他们自身的安全也常常受到威胁。据《华盛顿邮报》报道，仅2015年上半年，警方就射杀了12名患有精神疾病或心理疾病的退役军人；在大部分案件中，出警原因并非是他们犯了什么罪，而仅仅是对公众焦虑的回应。这些警察普遍没有接受过应对精神疾病患者的训练，事实上，一些控制局面的常规策略，比如向嫌疑人大声喊话等，会让精神极度脆弱的人更加紧张，从而使局面更易失控。

　　根据美国部队健康政策研究院的调查，参加过伊拉克战争或阿富汗战争的退役军人中，20%的人患有严重的抑郁症或创伤后应激障碍（ PTSD），其中很多人对酒精或药物成瘾。在非荣誉退伍的军人中，患有心理疾病者多达60%，但根据政策，他们没有资格接受退役军人事务部提供的心理咨询服务。

　　另一份来自退役军人事务部的报告显示，近年来，美国平均每天有22名退役军人自杀。士兵经常处于直面伤亡的危险中，目睹过别人受伤或被杀，也杀死或伤害过别人，神经时刻紧绷，长期背井离乡导致他们心理压力巨大。

　　退伍军人的心理问题在其他国家也很普遍。36岁的英国退役军人迪恩·厄普森参加过伊拉克战争和阿富汗战争，被诊断患有严重的PTSD。他告诉英国《独立报》：“如果你缺了胳膊断了腿，那没什么争议，他们会马上赔偿你；但如果你遭受了无形的伤害，那他们什么都不会给你。”跟身体所受的伤害相比，精神上的“隐性创伤”只能得到极少的关注和补偿。

　　寻找体面的工作难上加难

　　困扰退伍军人的除了心理疾病，还有就业难。有研究指出，美国2/3的老兵在融入社会过程中面临较大挑战，其中69%的人表示自己缺乏谋生技能，难以找到合适的工作；60%认为从军队到企业有“文化障碍”。

　　在美国，军人这一职业受到很多文化水平不高的低收入家庭青睐——军人享有多种政府津贴和福利待遇，服役满20年后还能拿到丰厚的退休金。此外，军人家庭也能享受诸多福利政策，包括由政府提供的终身免费医疗保险，这在以看病难著称的美国不能不说是莫大的诱惑。对低收入家庭而言，家中有人参军甚至可以改变命运，然而，也正是这一职业的特殊性质，使很多退役军人在转业时遭遇了意想不到的困难。

　　英国《电讯报》指出，摆在他们面前的就业难度是普通人的两倍，持有文凭的退役军人比例不到普通人群的一半。在英国，约12万退役军人处于待业状态，失业率为11%，远高于社会平均水平。很多人对老兵怀有成见，认为他们“要么是疯子，要么是坏人”。“他们觉得我一无是处，一生气就会炸毛，端起机枪扫射他们。”一名求职老兵告诉慈善组织“罂粟工厂”。一名雇主坦言：“我们得让集体有愉悦的工作氛围，如果有人从天而降对他们发号施令，这是他们最不能接受的。”

　　劳动市场的歧视迫使一些退役军人剑走偏锋。据英国《每日邮报》报道，近日一名46岁的退役军人身穿西装，站在车水马龙的切斯特商业园区环岛处，高举招牌“我要工作，我有文化，请联系我”。

　　这名老兵名叫韦恩·泰勒，参加过海湾战争、科索沃战争和阿富汗战争，指挥过几百人的部队。退役时，他的年薪是4.5万英镑，此后却只能找到搬床垫等低薪工作。不甘现状的他四处投递简历，却屡屡碰壁。在被拒绝400次后，他想出了“环岛求职”这个奇招。

　　噱头式的自我推销被媒体报道后起了作用，韦恩收到了70个工作岗位的邀请。然而，不是每个人都像他那样坚韧和勇敢。“很多退役军人面临和我一样的困境，人们认为我们只是杀人机器。我想站出来做点不一样的事，改变老兵的处境。”韦恩说。

　　对军人来说，战场是人生的主要舞台，在那里，只有通过奋勇杀敌才能实现自我价值，获得认可和尊重。他们离开军队后，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和社会格格不入。就像电影《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的末尾——对光怪陆离的社会无所适从的战争英雄离开了那个让他几乎要与之私奔的女孩，义无反顾地回到战场。

　　然而现实不是电影，生活仍然要继续。《纽约邮报》专栏作者格雷格·简格兰德呼吁社会放下偏见，鼓励老兵们调整心态，积极面对新生活。“你和战友在战场上并肩经历过生死，在那样残酷的环境中都挺过来了，新生活的挑战对你来说难道不是小菜一碟吗？要自信地向雇主展示你的特点和才能，使你从战争中幸存下来的品质在任何年代都是有用的，对将来的工作也大有帮助。祝你好运！”